第四章、我也曾有个徒弟 山风静寂,冷月无声。林玄言回到房内,无声翻书,这一次他换了一本书, 那些字算不上是什么大家之作,只是那铁画银钩颇有韵味,似是一剑穿云裂 他没有去读那些内容,这本珍贵无比的剑经对他来说横着读竖着读倒着读结 门窗微开。清风不识字,胡乱翻书页。林玄言每看过一个字,那个字上面本 林玄言将那些峥嵘剑意捻在指间摩挲,若有所思。 世事白云苍狗,唯有剑气还认得自己。那些剑气随着自己的抚摸都悉数回到 翻完最后一页,他轻轻吐了一口浊气。 外面泛起了光,从地平线的那一端亮起,潮水暴涨般涌来。天亮了。林玄言 林玄言感觉自己修行很努力,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这么努力过了。即使是做 他在梦里回忆剑法,修行剑阵,然后他不断回想起睡前的那一幕。睡前的一 正当他有所领悟,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的时候,他的梦里一阵地动山摇。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,然后看到了俞小塘眉目清稚的脸。 「师弟师弟,你怎么在桌上睡觉啊?快醒醒,都晚上啦!」俞小塘摇着他, 好不容易有所感悟的林玄言被硬生生地打断,他心中还是有些微恼,这种感 俞小塘戳了戳他的额头:「你傻啊,我们剑宗算上师父就四个人,赵念那榆 林玄言问道:「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和你去?」 俞小塘一本正经道:「虽然你平日里表情寡淡,但是我知道师弟不是无聊之 林玄言假装讶然道:「大师姐果然慧眼独具!」 俞小塘高兴道:「那收拾一下就走吧!」 林玄言脸色一变,重新回到面无表情的状态:「不去。」 俞小塘问道:「你是不是因为昨晚被师父责罚心情有些不好啊,没关系的啦, 林玄言说道:「不去。」 俞小塘想了想,学着他的样子揉了揉他的头,楚楚动人道:「师弟乖,一起 林玄言被她摸了摸头,一阵怪异感涌上心头,他深深吸气,刻薄道:「你个 俞小塘闻言身子一颤,她脑袋前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,问道:「什么是 林玄言问道:「你今年几岁?」 「十六。」 林玄言说道:「再过两年,你的身子……嗯……会变得高挑很多,腿也会变 林玄言指了指她尚且不壮阔的胸脯说道。 俞小塘下意识捂胸,神色憧憬道:「那会不会变漂亮啊。」 「那可能不会。」 俞小塘拉拢下来了脸,一副病恹恹的样子。 林玄言笑道:「因为你现在就很漂亮了。」 俞小塘到底只是个小姑娘,一下子又雀跃了起来。忽然,她好像想起了什么, 林玄言心头一震,「陆嘉静?」 俞小塘眼睛一亮,试探性问道:「是不是忽然想去了?」 「……」 人间不似山上清冷,华灯通明,点亮了千家万户,烟花柳巷。爆竹声声除旧 车马如龙,高大的骏马和三头六臂的异兽缓缓穿行过人流,有许多雕龙画凤 从山上一路来到轩辕王朝的主城承君城。夜已经很深很深了,但是承君城的 俞小塘十指交叉捏在胸口,一脸憧憬地望着天上灿烂夺目的花火,瞳孔里流 那些繁华同样倒影在林玄言干净的眸子里,但是他没有太多情绪,那些繁华 「师姐,这里很好玩吧。」 正拿起了一个绣花填棉手工小兔子的俞小塘心不在焉地答道:「当然啊。」 林玄言奇道:「那你会不会不想回到山上了啊?」 俞小塘放在了做工精美的小兔子,认真说道:「当然不会,我可不能抛弃师 「为什么?」 「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,师父把我捡回宗门把我养大的,我怎么可能会被猪 说这话的时候恰好又是一批烟花腾跃而起,照得她漂亮的脸蛋更加神采熠熠。 捡回来的?好熟悉的剧情啊……林玄言忽然有些怅然。 忽然之间,人群沸腾了起来。 「啊!要新年敲钟了!」俞小塘忽然雀跃了起来。 「敲钟?」 「就是接天楼的敲钟啊!」俞小塘兴奋道:「我过来的时候和你说过的啊, 俞小塘拉着他的手向着人流更深处挤去。 无数烟火不停地拔地而起,拖曳起一道极淡的灰线,升至天际,炸成绚烂五 接天楼上更是五光十色,灯光明亮,每一层楼阁前都用花束编织成一个绮丽 好不容易挤到接天楼附近,犹豫人群太过拥挤,实在难以寸进,俞小塘和林 抬头高高望去,楼前悬着一个鎏金的巨大漏洞,那个漏洞沙子很快便要流尽, 刹那之间,几声烟花炸膛的巨响响起,即使是林玄言都心头一震。那几束声 接天莲叶无穷碧。 富丽堂皇的烟火之下,那几朵莲花摇曳生姿,仿佛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夏 随着莲花盛放。那些绚丽的焰火纷纷凋零。等到繁华剥落殆尽,漆黑的夜幕 一道明艳的光忽然出现在清冷的夜色下。 整片夜空都被照亮了。 一个女子从接天楼顶步履翩跹,踏着那些烟花构成的莲花步步走来,莲花随 挽在她手臂间的绫缎却是白雪般的素色,凌空而下,从天上垂落人间。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夺去,因为她是陆嘉静,是清暮宫的宫主,是人间最美 她不食人间烟火,因为她便是人间最美的烟火。 天上大风,她繁花似锦的衣裙柔和翻飞,目眩神迷,若流云卷雪。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她。唯有林玄言收回了目光。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,回想起了一些往事,无声地笑了起来。觉得她这样确 一道红色的幕布从天际悠悠落下,铜钟显现,四方八正,浮刻轩辕二字,无 「愿我轩辕,国祚绵长。」 陆嘉静空灵的嗓音是坠入湖心的明月,是微风荡起的涟漪。风雪也不再清冷, 「愿我轩辕,国祚绵长……」 全城上下皆振臂高呼,每一个声音都是一点浪花,浪花接着浪花连成了海, 俞小塘听着那人群中振聋发聩的喊声,没有捂住耳朵,也没有跟着起哄,只 新年的钟声响了一遍又一遍,人们才恍惚意识到,原来一年就这样过去了。 一直到陆嘉静离去,众人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,书里说的洛神凌波惊鸿一瞥 繁华攀登到了最高点之后没有散去,只是渐渐地降温了。人群依旧拥挤。牵 两人走走停停。俞小塘忽然问道:「我以后也会像那位姐姐那样漂亮么?」 街道上铃声摇动,由远及近,不时有仙人凌空飞过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,门 林玄言看着俞小塘微微抬起的脸,她的脸很精致,丹唇如樱,目光如水,琼 俞小塘鼓了鼓香腮,虽然她觉得林玄言说的是实话,但是还是有点气恼,说 在承君城兜兜转转,走了许多小巷子,结果又回到了接天楼前。接天楼灯火 俞小塘问道:「你带够银子了么?」 林玄言颔首道:「我们曾经也好歹算是大宗,家底总还算有的,我前些日子 俞小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:「你不怕死啊。」 林玄言笑道:「如果真的被师父发现了,我就说是师姐指使的。」 「你!」俞小塘哼了一声,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,「你刚刚说谁指使的?」 林玄言捂着被拧得发疼的耳朵,安静地抿了一口茶。茶香四溢,漫过唇齿。 邻座似乎是仙门的弟子,林玄言瞥了两眼,只是觉得那身校服有点眼熟,但 一个带着湛蓝色抹额,丰神俊朗的人说道:「师弟,你是养尊处优惯了,这 忽然又有人开口:「听说这里再过几个月便又要举行试道大会了。」 「小孩子打架,有什么好看的?」不知道是谁冷哼了一声。 又有人说道:「那萧忘小小年纪已经跻身七境,在我们那里也算是天才中的 「但是也只是出了一个萧忘罢了。」 「说不定有人韬光养晦,只等一朝成名也未可知,师弟不可妄言。」那湛蓝 「师兄啊,你感觉那个清暮宫的宫主怎么样啊?」 师兄回答道:「惊鸿一瞥,人间仅有。」 听到这里,林玄言才恍然想起他们的身份,难怪这身校服这么眼熟,原来是 俞小塘可耐不住性子喝茶,她早就跑到了窗口,趴着张望,怔怔地看着对面 忽然,林玄言喝茶的动作僵住了。因为他听到了那里最初说话的那个师弟神 「今年的试道大会可是极有看头,那清暮宫的宫主兼轩辕王朝的圣女陆嘉静, 「当众修习?什么意思?」 「就是被当众开苞破处啊!」 「什么?!」 有人甚至茶杯没有拿稳跌到了桌上,茶水肆意流淌,那人也无空闲去擦拭, 「就是,方才我们都见到了,那陆嘉静何等神仙似的人物,即使是那神王宫 不过那位道门弟子却十分笃定,说道:「爱信不信,我爹可是在轩辕王朝当 「怎么可能?陆嘉静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情?不可能啊!」 林玄言早已难以喝茶,他曾经和陆嘉静一起出生入死,对于她的性情十分了 只听那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:「清暮宫宫主的身份再大,怎么可能大的过轩 「可是为什么,堂堂凌驾人间的王朝,为何要这么做?」 「当然是因为北域!以前北域动荡不安,虽然那些妖物体魄强悍,极其危险, 「所以说陆仙子要为轩辕王朝殉道了么?」 「又不是身死道消,何必如此说得如此悲壮。陆嘉静本就是化境高手,论女 「陆嘉静……」那师兄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。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,安慰道:「师兄别想了,师兄好生修行,如此天资, 师兄训斥道:「师弟不可胡言。」 「若等那陆嘉静也沉沦了,那剑宗宗主裴语涵便是这王朝唯一的笑话咯。听 师兄喝了一口茶,还是忍不住问道:「那究竟是谁来破陆仙子的……」 那弟子悠悠摇头道:「说到这个我就来气,我爹告诉我,好像是让试道大会 「那真是便宜那个萧忘。恐怕这个决定是轩辕王朝的当权者和阴阳阁协商的 师兄皱眉道:「他们就不怕有人战胜萧忘么?」 那师弟冷哼道:「你以为第七境的门槛是这么好到的么?再说,就算真有人 「只可惜,玄门有一个萧忘。阴阳阁却拿不出太像样的年轻人咯。」 「嗯。听说阴阳阁阁主的女儿容貌惊人。小小年纪便被列为轩辕王朝的四大 「那位季小姐么?又如何呢。一个不能修行的废人罢了。容貌注定成为家族 众人还在议论,但是林玄言再也听不下去了,他举杯倾倒,杯中茶水一饮而 这时候,林玄言的眼角忽然瞥见了一道艳红色的光,浓烈得像是难以抹去的 他下意识地退了两步,隔着窗看清楚了那桌人的样子。椅子上坐着两个人, 承君城鱼龙混杂,奇人异士颇多,他多看了两眼,并未太记挂心上。 俞小塘看他脸色不太好,问道:「怎么了呀?是不是茶不好喝啊?我感觉挺 林玄言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。就像是……就像是那日在碧落宫门口听 十指藏在袖袍中掐动默算。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算出来。是因为有人遮蔽天机? 「热闹看够了。回山门吧。」林玄言对俞小塘说道。 俞小塘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个大城市,似乎要把每一分繁华都烙印在眼中。 林玄言宽慰道:「再过四个月我们还会来的。不用太舍不得。」 俞小塘抽了抽鼻子:「可是四个月后哪有现在热闹嘛。而且,那时候我们就 「我们宗门有这么不堪?」 俞小塘弱弱道:「我在宗门呆了十几年了,每次都差不多,最讨厌试道大会 林玄言摸了摸她的脑袋,说道:「今年会不一样的。」 俞小塘啪地拍开了他的手,怒气冲冲道:「你怎么总喜欢摸我头!会长不高 林玄言微笑不语。不过一提到陆嘉静的名字,他神色又黯然了几分。闭上眼, ………… 焚灰峰上终年飘雪。黑色裙摆的少女坐在崖头向着很远的地方眺望。这一次 凄冷的山风吹拂着她膝盖上摊开的一本书。书页随风翻动。上面绘画着一个 少女裙摆只覆盖到膝盖,她坐在山崖上,露出的雪白小腿在崖石悬空处荡啊 身后浪潮日日夜夜拍打岸头,身前万家灯火都在脚下。 除夕之夜,她凝神远望,目光深邃,不知在想什么。 远远的城市里传来了钟声。一遍又一遍。喧沸的钟声来到了山前已经化作了 一直到有人出现在她的身后,对她说:「小姐,该回去了。」 小姐忽然伸出了手,指着远处灯火汹涌的城市说:「那里,很好看。」 青年人愣了一下,自家小姐不善言辞,极少说话。他忽然觉得有些拘谨,认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,不再说话。又过了片刻,黑裙少女默然起身,接过了那 她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微微摇头。每次见到自家小姐的容颜都有种惊为天 修行这件事本就是上天赏饭,命运使然。 听说阁主已经在谋划小姐的婚嫁之事了。再加上玄门那位天才少年对小姐一 不知道公子最近闭关如何了。若是能破境,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与玄门那位抗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一个下人应该关心的事情。他自嘲地笑了笑。不再多想。 ………… 林玄言带着俞小塘回到山门后便分道扬镳,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。 林玄言偷偷摸摸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,却发现里面亮着些许火光,他惯坐的 一直到林玄言进门,女子才收起书抬头道:「玄言,你过来。」 林玄言忽感不妙,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如履薄冰地看着她。 坐在那里自顾自翻书的女子正是裴语涵。她看着林玄言,手却在桌上的书本 林玄言被她看得有点慌,抢先开口道:「师父找玄言何事?」 裴语涵合上了书,背靠在椅子上,转过身看着他,问道:「今晚你和小塘去 林玄言面不改色道:「试道大会临近,我和小塘去山下对练了一会剑。」 「为什么不在剑坪上练?」 林玄言平静道:「对练时候剑撞击的声音比较大,我怕这种嘈杂的金石之音 裴语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说道:「玄言,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为他人着想, 林玄言诚恳道:「应该的。」 裴语涵忽然站起来,拧着他的耳朵问道:「那为什么钱库有被人翻动的痕迹?」 林玄言一不做二不休,嘴硬道:「师父你先松手,想必是宗门遭贼了。师父 裴语涵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在椅子上,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塞到了他的手里, 林玄言知道再辩解也没用了,苦着脸说道:「去人间走走对剑道大有裨益啊。」 裴语涵训斥道:「剑心通明首先要做到的便是斩断俗尘。」 林玄言心里又炸响了一记惊雷。他忽然想到这句话不也是自己当年说的么? 林玄言答非所问,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:「其实啊。我以前也收过一个徒弟。」 裴语涵饶有兴致道:「哦?我这位徒弟的徒弟什么样啊?」 林玄言看着她的脸,郑重其事道:「我收我徒弟的时候,我还不大,而且那 裴语涵见他神色认真,不似开玩笑,便问道:「收这么一个顽劣的徒弟肯定 林玄言说道:「当时觉得麻烦极了,不过后来回来起来却觉得再没有更温馨 裴语涵认真思索了一番他的话,说道:「理当如此。」她又问:「那你都教 林玄言咬着嘴唇,憋了一会,他仿佛确有其事地说道:「抓兔子。」 「啊?」 林玄言忍着笑意说道:「我们那边村子附近有许多兔子,但是那些兔子很狡 裴语涵信以为真道:「那你怀念你的徒弟么?」 林玄言说道:「其实有些害怕。」 「害怕,为什么?」 林玄言说道:「当时只是小孩子打打闹闹过家家认一个便宜师父,现在时过 裴语涵深以为然道:「确实如此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这个徒弟就太气人了。」 林玄言拼命点头:「你也这么认为的对吧!」 裴语涵有些莫名其妙,不知道他为何情绪忽然如此冲动,只好点了点头, 林玄言煞有介事道:「我一定会去找我徒弟的,如果她敢那么对我,那我就 裴语涵答道:「师父惩戒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不过只能以警训为主, 林玄言瞪大眼睛小鸡啄米般点头:「师父您这么说,徒儿就放心了。」 说完,他深深抱拳:「师父请回吧。徒儿要抄《剑心通录》了。一定准时交 裴语涵一脸不解地看着莫名干劲十足的林玄言,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,临出 林玄言开怀道:「是,师父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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